“綠谷你之前說過，小時候曾經見過我一面對吧？其實我有印象的，你顫顫巍巍地跑過來多管閑事，還被曜變他們推搡，最後給我遞了餐巾紙…所以完全用不著和爆豪比較，你就是你，我也從來沒有討厭過你……畢竟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英雄。”

綠谷出久驚呆了。

他來不及做出反應。

“是真的。”黑發少女輕輕蹙著眉宇，又無奈又認真地重覆道，“說實話，從七歲開始，我就覺得你一定會成為英雄，哪怕就算你一直是無個性，哪怕你老是覺得自己沒有天賦沒有自信，但在我眼裏，你比誰都耀眼。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的。”

說著，她居然微微咧開嘴笑了一下，雖然如曇花一現，但極其少見，是真實的笑容沒錯：“你是我的小英雄呀。”

像是夢裏的場景。

明明當年坐在電腦椅上的他最想聽見的話就是「你一定會成為英雄」，他覺得這是奢望，因為就連母親都不抱有期待，就連他自己都快要放棄了。可對方卻說，早在那麽多年前，早在他還是無個性的廢柴時，她就把他當作英雄了。

少年漂亮的綠色眸子驟然亮起來，是一盞點燃的燈。那簇翠綠倒映在深紅瞳孔裏的一點，如同血海海底突兀探出的嫩芽，生生紮根在整片荒蕪死寂之中，用生機勃勃的綠色點綴著近乎幹涸的海面。而木川總是包裹著極寒血池的瞳仁也微微溫熱，深藏冰冷的桀驁眼神松緩下來，她側過臉，趁著衣服還搭在兩人發頂，用手慢慢地、慢慢地環住了對方的肩膀，掌心一點點貼上去，給了他一個不帶任何暧昧感情色彩的擁抱。

虔誠得仿佛在擁抱一縷陽光。

精瘦而柔軟的皮膚觸感透過衣料傳遞而來，男生似乎有點緊張地揪住了她的衣服，整個人頓了很久，不適地動了動臉，夾雜著害羞與無措的情緒。於是木川唯閉了閉眼，那雙總是流眄秋波的雙眸沈寂下來，連同她的心臟一起，被放到了不為人知的角落裏。

她輕手輕腳地將銀色的細鏈扣在他的脖頸上，兩人的臉距離極近，然後很快地又拉遠距離，清爽單純地氣息都沒有交換。

“送給你了，可以帶來勝利的幸運海螺。”

小巧的瑩白響螺戴在少年的脖頸，木川最後留戀地望了它一眼，順著往上看去，直直地撞入少年仿佛夜幕流星般閃耀的綠色眸子，在視線交匯中，存在著只有他們才懂的東西。

只是這樣就可以讓你這麽開心嗎——

她抿著雙唇，看見小太陽的光亮攀上他的眼睛，猶如溫旭的溫度融進皮膚的紋理，驅散黑暗。

“小勝他知道…知道你小時候的事情嗎？”綠谷出久的手臂最初不知所措地垂著，後來左手無意識滑入口袋中，摸到手機，他攥緊了那串刻有hero字樣的掛件，似乎上面的木制紋理可以為自己帶來安心和勇氣。“你真的不會難過嗎？家長會之前他曾經用那樣的字眼和你爭執——”

「原來你就是個**」

「真臟啊」

以及幼年男孩那冷冷的一瞥。

……

唯姑娘扯開外套，重新穿上它，恢覆了往日的冷靜自持。她後退半步，很自然地轉移話題：“他說的是實話，你想喝飲料嗎？”

很可惜，這個並不高明的舉動被對方識破。綠谷抓住了關鍵詞，皺著眉反駁：“實話？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？我說過木川是特別的，不能被別人用這樣的詞語汙蔑，我絕對不允許！”

難得強勢的綠發少年拔高音量，據理力爭地和她爭辯起來，圓圓的眼睛迸射出不容置喙的光芒。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綠谷，木川唯楞了幾秒，半晌後，她淺淺勾起嘴角，像是悲傷又像是欣慰地笑了。

“這樣啊。”

被人相信是什麽感覺呢？

至少對木川唯而言，那是一種覆雜的心情。先是震驚，隨後到來的便是愧疚，既感動又沮喪，後悔，不安……高興的是被人全身心地堅信著，難過的是自己不值得這樣的維護。

罪人僅僅是看見亮度都會覺得疼痛，碰到光線都會受傷，更不用說是燦爛的日輪天體。

木川突然覺得他們像是在商業互吹了，自己剛剛才鼓勵綠谷說，他是耀眼的，是英雄，應該有自信。結果現在就被他誇讚，一本正經地說她是特別的，不能別其他人汙蔑。

莫名好笑起來了。

在搞什麽啊他們兩個。

“那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好了。”她自然而然地笑起來，“如果我說，綠谷出久一定要保持這樣的小太陽狀態才行，不然我會非常非常非常難過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，你會怎麽想？”

他猛然一怔。

仿佛是沒反應過來似的，楞楞地望著她，半天才明白字裏行間的意思，圓溜溜的綠眼睛瞪得老大，臉唰的就紅了，紅暈甚至還順著臉頰蔓延到耳根和脖頸。

“我、我、我不太懂……”他蠕動嘴唇，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吐出幾個字音。

“哈，沒關系，你只要知道我光是看見你就能得到勇氣和力量就行了。是不是很棒呢？這種感覺，像看見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一樣。”

“誒？！！”

少女沒有說原因，可綠谷卻心知肚明她的意思，他在這一瞬間想了很多，包括她和小勝的事情，自己和小勝的過去，雄英的同學，還有歐爾麥特。等到他的視線重新落在她身上，眉心忽然一跳——

木川唯仰起臉，沒有看他。

她像是沈浸在遠處五彩斑斕的街景中，滿心滿眼都是那樣旖旎的燈光，灼灼燃燒的華燈落進瞳孔深處，帶著細碎的金色，地平線的影子也呈現在眼前，暖色調的濾鏡照耀全身，纖長的眼睫上流淌著天邊的夜色，看上去有種流光溢彩的艷麗。然後她側過頭，露出了一個溫柔但又像是難過的微笑：“那樣真是太好了。”

她似乎原本想說什麽，卻又沒說。

綠谷出久已經沒有問題要問她了。很久很久以後當他回憶起這天傍晚，哪怕成年，哪怕有了自己的英雄事務所，再想起來都始終認為，如果那時候繼續開口詢問的話，女孩子一定會哭吧。她的表情微妙得同那時候在獵人世界，和名為小傑的少年告別時有所重合，眉目低斂，唇角勾起懷念的、溫柔的甚至有些悲傷的弧度，像是被什麽東西刺痛的模樣。

於是他抿了抿嘴唇，莫名的緊張情緒使他的聲帶繃緊，可偏偏又要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：“我還欠了你五瓶可樂呢，別忘了呀。”

夏天就要結束了。

明明他喜歡的季節就要過去了，可是究竟還要等到什麽時候，喜歡的那個人…才會變成過去呢？

那天晚上最後木川同綠谷一起回了A班的宿舍樓，遇上了正在門口等待的八木俊典。黑發少女沒有絲毫將對方與歐爾麥特做聯想的打算，只以為是學校裏的老師或工作人員，於是在宿舍底層的小廚房裏煮了拉面充當三人的夜宵。

期間爆豪打了五個電話，發了十三條短信。

被投餵的一大一小對她的料理讚不絕口，表示簡直是專業做飯大師，八木俊典還去宿管那裏替她借了房間備份鑰匙，解決晚上住宿的問題。

再後來東京就迎來了短暫的雨期。

暑假慢吞吞地過去，敵聯盟沒有任何動靜，氣溫像是節拍器般在穩定的範圍內來回擺動，桔梗花在充沛的雨水裏化為滿地的金黃。雄英學生的八卦精神都超級強悍，甚至可以全校追蹤她和暴躁老哥兩個人，所以他們經常在下午結課後坐電車去市區的甜品店。這幾天的雨淅淅瀝瀝，木川就捧著蜜桃烏龍茶去笑爆豪略長的校服褲腿，它被街邊的泥漬濺到，堆在球鞋的沿邊。每回少年都惱羞成怒地拎起檸檬水作勢要打人，但還是被她塞過來的三明治止住話頭。

雨水順著頭頂的擋風玻璃落下來，唯姑娘盯著馬路對面遲遲沒有變綠的紅燈發呆，爆豪撐著傘有些怠倦地打起哈欠，陪她等信號燈。日本的街道和小巷口繁多，路面上凹凸不平的水坑模糊了人像，碰見轉角書刊亭的眼熟老板，打個招呼，再買一本最新的jump或者sunday揣進書包。

木川會伸手在他口袋裏找糖吃，耷拉著紅眼睛懶散地走進狹窄的樂器店，在堆滿樂譜的過道上找尋舊書。他們在蛛網橫結的角落裏發現上個世紀的鋼琴家手稿，找到了英國的譯本，還有早就絕版的某牌吉他。他們的口味不太相同，木川喜歡甜食，爆豪更喜歡辣，不過好在少女不挑食，經常不是他陪她去吃蛋糕和冰淇淋，就是她遷就他去吃超級辣的壽喜鍋和文字燒。

雨天路邊賣的碳烤培根有點甜，木川往上面刷了厚厚一層番茄醬讓她男朋友品嘗，果不其然瞧見對方仿佛吃了屎的難看表情。說不定還會碰見和他們一樣在外面瞎跑的雄英學生，通常打了個照面後，都心領神會地互不打擾。兩個十五歲的高中生去過游戲廳一較高下，去過電影院頭挨著頭睡著，去過神奈川的海灣看日落，去過東京夜晚的美食街買燒烤，偷偷喝了自動販賣機裏的米酒和蘋果酒。

兩個人每每沾染著食物的香氣坐上回學校的末班電車，車廂裏總是寥寥無人。木川唯戴著一邊的耳機聽《fish in the pool·花屋敷》，單手輕輕慢慢地做在腿上敲擊鋼琴鍵盤的動作，有時也會放sound horizon的《星女神の巫女》，在緩慢綿長的歌聲中昏昏欲睡，腦袋磕上旁邊少年的肩頭。而他則戴著另一邊耳機，聽著柔和的音樂感受到少女的呼吸全都灑進了他的一方衣領中，頂燈切割光芒，將巨大的矩形燈影投射到車廂內。

木川唯的臉頰浮現在金色的光裏，光線描摹著她的輪廓，輕輕的呼吸聲，還有清瘦的肩骨，恒定的體溫。他在靜謐的空間中發呆，心跳頻率很高，震得他胸膛都在發燙。

他摸了摸她的黑發，從發絲的縫隙間看見少女小巧的耳洞——在原本閉合位置重新打上的，戴著正正好好的「K」字樣銀色耳釘。然後到站了，女孩子迷迷糊糊站起身，手裏還提著在外面買的沒吃完的紅豆抹茶鯛魚燒，被他握著膝彎背起來，整個人靠在少年並不算寬闊的後背上，耷拉著腦袋，繼續昏昏沈沈地睡覺，她的黑色長發滑落遮蓋臉頰，搭在他的肩頭。

時常雨又會下起來，他就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，在小雨中輕輕地跑起來，一路踩著水花，沖進即將到門禁時間的高中校門，被他們的死魚眼班主任逮到後第二天總是免不了一頓痛罵。

爆豪的床單被套都是深藍色的，他穿著黑背心睡覺，木川偶爾抱著枕頭去找他，說自己做噩夢，少年就會打著哈欠讓出半邊位置，和她一起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相安無事地過夜。唯姑娘常常會從後面抱著他的腰，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，像一只小貓似的蜷縮起來，十分乖巧地保持這個姿勢不動。爆豪勝己也會摟著她的脖頸，就跟前段時間的林間合宿一樣，少女窩在他的肩頭，長發鋪滿枕面，早晨醒來的話能面對面看見對方的緋紅眼睛。

哪怕女孩子因為各種過去在深夜哭著驚醒，被夢境所驚擾無法入眠，他也能應對自如，習慣性地陪她說話或者看電影，聊到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情，兩人頂著同款黑眼圈上課還會被其他人揶揄吐槽。

再然後，離暑假結束還有兩個星期左右時，全能英雄比賽也接近尾聲，他們迎來了在考英雄執照之前的第一次校外義工活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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